“啪~”尧羽峰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顿感火辣辣的生疼。
“亏你们还说万无一失,这下好了,折了几个弟兄,姜芸还生死未卜,你们这群蠢货干什么吃的!”
沈二连同几个回来的弟兄被尧羽峰骂得狗血淋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李玫瑾本来想敲门进来报告伤员的处置情况,在门口就听到了站长狮子般的吼叫。跟了站长那么久,还没看到过他发如此大的火。看里面沉默了一会,她敲了敲门。
见到沈二他们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黑脸,李玫瑾觉得有些好笑。别看这批人在外面吆三喝四、人五人六的,见了老板到底也只是群夹着尾巴的走狗。
“什么事?”尧羽峰明显怒气未消。
“站长,姜芸和几个伤员都安排在了广慈医院,现在应该在动手术了!”
“哦,那段石青怎么样了?”
“他没什么大碍,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正说着,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石青,你来啦,怎么不多休息会?”尧羽峰语气一下子变得温和。此刻,比起办事不力的沈二之流,这个绑着绷带一脸英气的青年就如同夜行的车灯,暂时冲散了眼前的黑暗。
“站长,没事,”他看了看沈二,“二叔,你也在啊?”
在沈二耳里,这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成了刺耳的噪音,或者说是一种赤裸裸的炫耀。同样是没有完成任务,站长却这样厚此薄彼。揪心、愤恨全部落在了心里。
尧羽峰自然了解沈二的脾性,再呆下去非把他的脸面撕干净为止,遂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玫瑾,你留一下。”
“石青,你坐,快把今天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跟我说一遍。”尧羽峰抽着烟斗,深深地陷入到沙发里。
段石青就一五一十地把整个情况叙述了一遍。
“你觉得偷袭的人是谁?”
“日本人。”段石青毫不犹豫,“为首的人叫老宋,之前在海派尼斯见过。如果那天没有他,我很可能直接对刘梁波动手了!”一说到这儿,尧羽峰明显感觉到了迎面的杀气。
“哦,你跟刘梁波有那么大的仇恨!”
“此仇不共戴天,站长,他原名山本圭佑,皇姑屯事变后就是他带人洗劫了我的家乡,杀害了我的双亲!”
“原来如此。”尧羽峰越发觉得把眼前这个青年从宋哲元手中抢过来是非常明智的手笔,国恨家仇加上适当调教,足以把他淬炼成最优秀的战士。
“你刚才说没有那个叫什么,老宋的人在,你就会下手,这个老宋是什么来路?”
“这家伙神神秘秘的,来路还真不清楚。酒会的时候我本想趁乱下手,可这个老宋一直守在刘梁波边上,他一句话,整个乱糟糟的会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那种雄厚的声音绝不是一般人吼得出来的。碰到红霓的时候,她也提醒过我。”
“红霓?你是说你碰到红霓了?”尧羽峰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继续问道,“你怎么跟她接上头的?”因为尧羽峰根本没有跟他说起过,海派尼斯还有这个人潜伏着。
段石青自然也娓娓道来。
“好好好,我之前也在纳闷,海派尼斯怎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原来是你跟红霓的功劳啊。我一定要跟上峰汇报,不,玫瑾,马上去拟电报,我现在就要发报到南京!”之前的挫败瞬时烟消云散。
“如果多几个像你这样的有为青年,抗日大计何愁不成。”正说道兴头处,尧羽峰脸色又突然一变,“只可惜,哎……”
段石青也是云里雾里,“站长,怎么了?”
“红霓没有按既定时间跟我联系。”
“你是说红霓失联了?”段石青自然无法相信,那个小眼睛小鼻子的日本女人像迷一般的存在,却又像烟一般的消失。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肯定是暴露了。”尧羽峰不无遗憾地说道,望着窗外吧嗒吧嗒地抽了几下烟斗。“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任何的成功意味着付出等同、甚至更大的代价。红霓这颗棋子我已经安插了快两年,没想到剑一出鞘就再也收不回来。现在要想再潜伏进去,谈何容易!”
当然,遗憾归遗憾,但还不是尧羽峰最为关心的。这次行动显然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从目前来看,段石青是最不可能的。沈二么,姜芸本来就是他的人,按照他的个性,即便要杀了姜芸,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不会假借日本人之手。其他的手下应该也不会,要不然早就有情报上来了。难道是金荣那边?
一想到这个名字,尧羽峰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因为耳边或多或少也听到了些他跟日本人有勾结的信息,但基于两家的关系还有侄子乃宽的死,他向日本人通风报信的可能性也不大。
那如果不是他,那会有谁?尧羽峰确实有些焦了头。
而段石青却苦恼如何能够除掉山本身边最大的障碍。
海派尼斯同样也在疑惑。
“刘老板,没能完成任务,还死伤了那么多兄弟,我甘愿受罚!”老宋还从来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挫败感。
“这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们太轻敌,越以为万无一失,越容易麻痹大意。”山本想了想,转过头来问,“南田,这事情你怎么看?”
南田思量了半天,缓缓地说道:“这事情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更像是一场双方毫无准备的遭遇战,而不像是一次埋伏。”
“哦,说来听听。”山本对于这个提法有些诧异,但也感到了兴趣。
“保密局或者贾金荣应该都还不知道被我们窃听的事情,如果真知道了,他们完全可以安排重兵,就等着我们上钩。可事实上,根据老宋刚才说的,他们总共也就安排了7-8人,跟我们的人数相当,也没配备重型火力。所以,我敢肯定,他们应该完全不知情,这次事件就是场遭遇战。”
“那贾金荣为什么要安排另外一名女囚冒充姜芸呢?这难道不能说明他们有可能知道已经被窃听了吗?”老宋虽然无法推翻南田的结论,但他还是觉得有很多疑点。
“贾金荣那只老狐狸我也打过多次交道了,谨慎多疑,蛮横大胆,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始终不太友好。这次的安排应该只是他常规的安排,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况且,他之前也答应过我,五天之内会把姜芸交给我们,如果不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姜芸肯定就是我们的了。”南田继续分析。
“南田,那个方梦蕾可靠吗?会不会是她把情报透露给保密局的?”山本也在质疑。
“这个女人根本不可靠,这点我承认。她可以出卖朋友,甚至出卖自己,但有两样东西她是绝对不会出卖!”
“两样什么东西?”老宋不解道。
“一样么,自然是钱。她为了钱可以出卖任何人,包括贾金荣,只要在钱面前,她就是可靠的;这二么,就是她的母亲和弟弟。这是她的软肋,所以为了躲避这个软肋,她来上海后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她有两个亲人还在老家。我也是费尽心思找到了这两个人。有了这两样东西,方梦蕾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我们!”
“恩,这个方梦蕾一定要跟住,既然贾金荣还是水火不进,我们从这个女人打开缺口还是可行的。南田,这次你干得漂亮。”
“谢谢大佐夸奖。”
“这么说来,这应该就是一次意外。但老宋,有件事情我不明白,按照你的身手,对付这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无功而返?”
“本来却该如此,但对方有个狙击手一直埋伏在那里,我们的车就是被他破坏的,死伤的弟兄也都是他干的。”
“又有狙击手?”南田想了想,缓缓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很有可就是上海大世界的那个杀手。”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没有调查清楚前,还不能下妄下结论。南田,贾金荣的行踪和电话还是不要放松。”
“是,大佐阁下。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属下也觉得非常可疑。”
“什么事?”山本有些好奇。
“方梦蕾跟我说起过,她的同事,一个叫段石青的,是姜芸的男朋友,之前因为姜芸的事情找过贾金荣,还大吵了一架。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再也没有见过。不知道会不会跟酒会和这次事件有关?”
“你是说这个失踪了的段石青破坏了酒会,还有我们这次计划?”山本很是诧异。
“属下只是猜测,但如果能把这个人找到,或许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南田的脸上不禁浮现出种种的遐想。
“恩,反正查查也无妨。老宋,这事就交给你了。对了,南田,那个打给贾金荣的电话找到了吗?”
“大佐,目前还不清楚,通话时间太短,对方也非常防备,得花些时间。”
“南田,你是帝国优秀的谍报人员,不要让我失望!”
“嗨,属下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而贾金荣办公室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死了亲戚。
“探长,我跟您那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罪啊?”刘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几个蒙面的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我们绑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是啊,是啊。”王乃全也连声附和。
“妈的,不要哭了,跟个娘们儿似的。”贾金荣表面一顿痛骂,暗里其实也是一肚子苦水。现在当然不能把真相告诉这帮犊子,但世兄手底下的人实在做得太不地道。自己这四个弟兄被绑成了粽子不说,还在那里被撂了那么久,幸好周围还有村民,要不然不是饿死也渴死了。
“你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贾金荣冷静了下,问道。
“有,路上有很多血,还有弹壳。当时是发生过激烈的枪战,还听到了爆炸音。”
“哦?”贾金荣看了看眼前的这几个弟兄,貌似都到齐了,“我们的人都没事吧?”
“那倒都活着回来了。”刘平这才缓过劲来。
“你们都下去吧。这事情全他妈烂在肚子里,巡捕房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贾金荣皱着眉头,缓缓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有枪战、有流血,还有爆炸,显然,世兄的人和一群不明武装发生过激战。但这批人是谁,他们又怎么会在中途拦截,都是未知数。不过,有一点可以笃定,他们也知道了姜芸的身份。至于这个消息怎么流散出去的,我不清楚,不知道世兄那里清不清楚。
正想着,电话突然响起来。
“金荣兄,你说好的人呢?”原来是李兆鸣。
“哦,兆鸣兄,不要意思,出了点岔子,今天肯定送不过来了。”贾金荣只能敷衍一下,看了看钟,已经快6点了。
“那你也应该早点打个招呼吗?”对方明显有些怨言。
“约个时间,贾某人专程向兆鸣兄赔罪!”
挂毕电话,贾金荣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是这个李兆鸣?
天色渐暗,闷热依旧。
华灯初放的街头,一个男子脚步紧促,快速地穿梭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偶尔吹来的江风,让段石青觉得自己又成了这个城市的过客。
段石青,没了?死了?又有谁在乎呢!
不知不觉,远处又闪现出海派尼斯刺眼的灯光。酒会事件的余温都尚未散去,这个俱乐部又开始歌舞升平、犬马声色。想到这里,他攥紧拳头,恨不得把头顶上飘扬的膏药旗撕得粉碎。
尧羽峰又给自己安排了新的住处。不管怎么样,忍也好,躲也好,在没有足够的把握手刃仇人之前,身上的伪装还不能褪去。
穿过几条大街,拐进了一个弄堂,光线一下子又暗淡了不少。尽管行色匆匆,但段石青还是感觉到背后有个人影阴魂不散。他也觉得纳闷,现在的身份除了保密局的几个人,只剩下今天给自己做包扎的火眼囧囧的唐如波了,难道是他派人跟踪?等下抓起来问问就知道了。
段石青快速地躲在一堆杂物后,眼瞅着一个女子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怎么会是她?”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段石青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佯装拿着手枪顶在了女子身后。
“不许动!”
女子缓缓举起双手,冷静地说道:“段石青!是我,恒远旅社的李美凤。”
“李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简单,但改变一个人的体态、习惯动作可不是一早一夕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几天海派尼斯俱乐部的酒会你也出现了吧?”
“哦,那你怎么不当场戳穿我?”段石青倒有了兴趣。
“我应该感谢你,要不然你的搅局,我可能现在还没认清刘梁波的真面目!”
说到此处,段石青渐渐收回了“手枪”。倒不是因为信了这个女人的话,只是想让她把话讲讲完。
李美凤转过身,借着微光,段石青觉得这个女人今天的眼神确实有点异样。
“刘梁波领养了我,教我射击、格斗,还有暗语。我的记忆力也远超常人,凡是我见过的人、遇到过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有件事情我想你肯定也猜到了,上海大世界几个嫌疑人的信息就是我提供给刘梁波的。”
“哦?”段石青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干嘛?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想赎罪,”李美凤真诚地说道,“因为这几年我帮刘梁波干了很多坏事。我想在我良知未泯之前做点有用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我,而不是别人?”
“酒会的搅局,还有这次劫人计划的失败,肯定都出自你手,所以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铲除刘梁波这个败类。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先除掉老宋,要不然你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老宋,怎么又是老宋。李美凤的口吻和红霓的几乎一样,通过这次交火,他确实感受到了老宋这个人的可怕。如果正面交手,确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我倒要问问你怎么帮我除掉这个老宋?”段石青也就直问了。
“此地不宜久谈,而且现在时机还没到。”
“那你说的这个时机到底要多久?”
“我也不知道。”李美凤有些黯然。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美凤从包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俱乐部的会员证,这样你就可以随时进出。三天之后我会把俱乐部的结构图准备好,到时候你到旅社来找我。”
“我就信你一次!”
“不,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有足够的信任。段大哥,请你相信我!”
这种最直接的真诚让段石青一时语塞,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美凤呆呆地望着这身俊朗的背影,猛然有了种重生的澎湃。她当然知道要对付老宋最有效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肉身,为了这个男人,真得值吗?但愿吧!
临近午夜。
麻醉的药效渐渐散去,姜芸被周身的疼痛咬醒,浑身直打哆嗦。本以为下午的几枪足够让自己上天堂了,可天堂到底还是没有收留,又把自己扔回了罪恶的人间。
更憎恶的是,一张淫邪的脸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姜芸受惊般地咳嗽个不停。
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