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我在什么地方?”
“还能在哪儿?广慈医院啊。”原来是之前那个猥琐的屠医生。
“是,是你给我动的手术?”姜芸疑惑道。
“我哪有那本事,是我们唐院长主刀,我也就是打个下手。唐院长说麻药药效快过了,让我过来看看。”
“我已经醒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你可以走了。”
“姜小姐,你也太失礼了吧。好歹我也给你动了2个多小时的手术,这么快就打发我走?”屠医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你想怎么样?”
“你别误会,我能对你怎么样。唐院长说了,一定要把你照看好了,要不然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哦,那我要谢谢你喽,屠医生。”姜芸很是不屑,“哎呦。”也不知道是动到了伤口,还是药效全部消散,激发的疼痛让整个人扭曲起来。
“姜小姐,麻药已经不起作用了,我给你打支止痛针。”说着,屠医生便熟练地用针筒抽出药剂,注射进了姜芸的手臂。
很快,姜芸就感觉身体里涌动出一股温泉,缓缓地流向头部、脚尖、指尖,刚才全身的疼痛神奇般地被一丝丝抚平,又仿佛进入到那如幻似真的天主大教堂,倾听一群孩童悠扬的圣唱,带着自己沉沉地睡去。
李美凤在旅社里等了五天,段石青还是没有出现。她也知道,凤凰要涅槃哪有那么容易,但她相信,段石青只是在考验她,他也许就躲在某处,一直窥探着自己。
历史的车轮重重地驶入到1937年7月7日!
当晚10点,驻丰台日军在卢沟桥以北地区举行以攻取卢沟桥为假想目标的军事演习。11时许,日军谎称一士兵失踪,要求进城搜查。遭拒后,正值双方交涉之际,日军悍然于8日凌晨4点50分,向宛平县城猛烈攻击。
北平事变突然爆发的消息像雪片一样飞遍了全中国!一时间,北平、天津、济南、重庆、南京、武汉、杭州……全国上下都掀起了抗日图存、保家卫国的浪潮,强烈抗议日本人的罪恶行径。
上海当然不可能平静。每天都有大量的游行队伍在公共租界、法租界、市政府以及几十条主要街道悬挂张贴抗日标语、高声疾呼抗日口号,时刻警醒民众务必要同仇敌忾、抗日到底。游行队伍里有工人,有学生,有妇女,有老人,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出现在形形色色的游行队伍之中。
日本领事馆以及沿四川北路一带的日租界成了民众最主要的集聚点。栅栏、沙袋、铁丝网、巡捕房、军警、宪兵、便衣,除了军队以外所有可以用来隔离这股仇恨的力量统统派了上来。连海军陆战队也不得不开始日夜警戒,炫亮的探照灯来回地撕扯着静静积蓄力量的黑夜。
海派尼斯俱乐部门口也集聚了一部分人群,估计是因为酒会上拍卖过日本军刀、里面经常有日本人出没的关系。
“大佐,要不要派人把他们赶走?”南田有些沉不住气。
“狗急了也会跳墙,更不要说人了。让他们多闹腾会吧,我看也没多少时间好叫唤得了。这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东亚病夫,怎么可能与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相比。”山本倒还是一脸自信。
“我听说北平失踪的那名士兵后来又自己回来了?”南田有些不解。
“我收到的消息也是如此。所以说,我们帝国军人不会打无准备之战,任何有利于我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事件,哪怕是一件本不存在的猜疑,都会成为前进一小步、乃至一大步的重要机遇。”
“大佐果然深谋远虑!”南田脸上堆起了满溢的笑容,但又有件事情如鲠在喉,遂说了句,“有件小事,不知道该不该和大佐提?”
“南田,你怎么也开始婆婆妈妈了,只要你想说,不论大小,都可以。”
“美凤小姐好像和老宋好上了?”
“南田,看来你对美凤很有好感么。”山本似笑非笑。
“大佐阁下,您误会了。美凤小姐是您的养女,属下怎么敢胡思乱想。”南田顿时觉得尴尬。
“哈哈哈,”山本放声大笑了几声,原来外表强悍的南田在女人身上却还是十分内敛含蓄,自己本来也有把美凤送给南田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让老宋这个家伙抢了先。
“南田,你放心,我们老家爱知县美女一抓一大把,三个月后把全支那拿下,我一定给你做媒,找个漂亮媳妇!”
“太谢谢大佐了!”南田深深鞠了一躬,继续说道,“不瞒阁下,自从美凤小姐那天差点被贾金荣上手之后,我发现她整个人就变得心神不宁。”
“那也正常,虽然学过些本事,但毕竟还是个处子,这种事情一下子还是接受不了。”
“她怎么跟老宋好上的,目前尚不知晓,但属下认为,其中肯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南田,如果是别的事情,你这种刨根问底的做法我很欣赏,但如果是纠结于男女私情,那我劝你就不要再跟踪下去了。老宋虽然也是支那人,但他对帝国、对我的忠心,很难有第二个人可以企及。美凤跟了他,对我非但没损失,反而让他对我们更加忠心,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是,大佐。”南田尽管还是不甘心,但终究拗不过大腿。
“对了,蝎子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切按正常计划进行。”
“好,务必把人盯住,一定要进行策反!”
这种场景让段石青甚为感慨。他想起了几年前黑压压的几百个村民被几十个小日本鬼子驱使得不敢动弹,这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的无能!野狼只会对懦弱的羔羊进行更惨无人道地杀害。对付这种人兽,唯有以死相拼,以命搏命。
恒远旅社也观察了好几天了,居然还是那么平静如水。或许这个李美凤真的想帮自己。
站长去庐山开会之前,特别交代过,在他没回来之前,务必隐忍蓄力,不得妄自行动。段石青终于狠了狠心,混迹在游行的人群中,缓缓地向恒远旅社的方向移动。
其实,一双温柔的眼睛早已盯上了他。李美凤是靠记忆,而她完全就是一种日思夜想之后习惯的本能。
“咯吱!”门开了。
李美凤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一看到段石青的到来,马上站起来柔声细气地说道:
“先生,开房间啊。想要单人床还是双人床,还是总统套房啊,我们这里应有尽有!”
“给我个单人间!”段石青也没多啰嗦,凑了过来,见四下无人,刚想开口说话,直接被捂上了嘴。
李美凤指了指边上,示意有窃听器。
“先生,单人间20块钱一个晚上,押金10块,一共30。钥匙您收好,407房间。”
段石青有点上当的感觉,但似乎也不是,反正很微妙。不过现在日本人能保住自己安全就不错了,应该是没什么多余的人来对付我。就算日本人真的要设计来抓我,我只要在窗口大喊一声,估计整个恒远旅社都可以被掀翻。想到这儿,倒有了几分坦然。
他前脚刚上楼,虞瑶就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李美凤瞟了她几眼,“小妹妹,你也来住旅馆?”
“不,不是,”差点有点难为情了,“刚才我男朋友和我吵架,就气呼呼撒腿走了。我看到他进了你们旅社,所以想来问问?”
望着这一汪清澈见底的眼睛,美凤根本无法把她跟段石青的敌人联系起来,想忽悠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最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
“他就在407,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未经登记住在了旅社,我可是要罚钱的。听到没,小妹妹?”
“谢谢姐姐,谈不好我马上下来,谈好了是住是留,我都听他的!”说完,跟一只喜鹊般蹭蹭蹭地上了楼。
李美凤的心里顿时有阵阵酸楚。自己已是残花一朵,怎么比得过这青春无敌!
虞瑶上楼的时候,见407的房门虚掩着,就探着身子,轻轻推了进去。还没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形,就感觉腰间被人用硬物顶住了。
“不许动,你干嘛跟踪我?”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乔……不,段大哥,是我,是我呀!”虞瑶一下子有些语无伦次。
“什么乔大哥,段大哥的,你是谁,我不认识!”今天虞瑶是换了身学生装混进游行队伍的,段石青一下子没发觉也正常。
“前日北平初见,积聚之怨疾如春日融雪,渐次消散,人间并非只有憎恶,仍尚存诸多美好,天是一件,地是一件,你也是一件!”当这段文字缓缓地从这名女子的口中吐露出来的时候,段石青感觉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的花红月下。
原来,这就是他第一次给虞瑶写的情书!
虞瑶转过身,呆呆地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缓缓地说道:“乔大哥,就算你改变了你的面容,你的声音,但你的身型,你的姿态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别人也许会认错,我万万不会。我终于又找到你了!”
望着这张楚楚动人的脸,此刻的段石青,哦,不,乔云鹏再也没有隐瞒的勇气了,尽力忍住内心的激动和愧疚,淡淡地说道:“婧瑶,是我。”
虞瑶的脸慢慢化成了泪。她千里迢迢、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这个失而复得的男人,再也抑制不住日夜思念的痛苦和焦灼,根本不给段石青挣脱的机会,死死地抱住了他。在哭笑声中,她不停地锤着这个不辞而别的“负心汉”。为了他,她只身来到上海,若不是碰巧被组织上的人遇到,保不准哪个路边的窑姐就是自己;为了他,哭红了多少次眼睛,失眠了多少个夜晚。但她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此时此刻,就想把所有的委屈心酸倾泻而出。
段石青着实被浇碎了,他的心也在慢慢被融化。双手托着这颗炙热而又水肿的脸颊,想用他的唇把虞瑶所有的泪都吸干。从眼睛亲到鼻梁、鼻尖,双颊、嘴角,最后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
虞瑶也渐渐没有了哭声,像新生儿吮吸母乳的本能一般,积极地去回应,没有一丝羞涩。
因为两人本就没有防线,时间、身份、任务虽然把两人分隔过很远,甚至不得不视而不见,但此刻的407房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两人的赤诚相见、心心相依。
翻云覆雨之后,段石青还是紧紧地搂着虞瑶,抚摸着她的黑发,轻柔地说道:“婧瑶,你后来是怎么入的共产党?”
“那我倒要问你,你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保密局的人?”
“我如果说我是迫不得已,你信吗?”
“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你呀,”看着这张天真无邪的脸,段石青倒一时失语了,只能继续呆呆地看着。
“你说跟日本人的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啊?会不会打到上海来?”
“这个难说。不过目前国军是全力抗日,日本人要想一路向南打过来也没那么容易。”
虞瑶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乔大哥,难道抗日就只是国民党的事情吗?”
“从目前来看确实如此。中共势单力孤,对敌后战场进行骚扰可以,但真刀真枪、拉开阵仗和鬼子大干一场,还得看我们国军。”
虞瑶继续追问:“那你说,军队打仗靠什么?”
“将领的指挥能力和士兵的作战能力,当然武器装备精良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武器装备又从何而来?”原先那张天真渐渐变得有些深邃,让段石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当然是兵工厂里出来的喽?”
“那军队的补给又从何而来?”
“征用、购买都有。”
“如果没有提供这些后勤保障的工人、农民、商队、劳力,你觉得军队有可能打胜仗吗?”
“绕了半天,你就是想说,打仗不单是军队的事情,是所有中国人的事儿,对吧?”
“只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们才有可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所以光靠国共合作还不行……”
虞瑶的话还没说完,段石青立马捂住了她的嘴,他自然明白虞瑶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共产主义战士,此刻的说教完全是出自内心的信仰和感悟,但此刻他还不想听,他只想把虞瑶搂在怀里,多感受一下拥有的真实。遂故意戏谑地说了句:“还是先把我们俩的国共关系搞好再说吧。”
“乔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正行啦,真讨厌!”看来要实现唐院长交代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之力量”,还是有待时日的。
原来,根据终南的最新指示,上海的地下工作者“要积极行动起来,务必团结一切可团结之力量,积极延伸敌后战场。”唐如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段石青,而且之前已经有一定进展,现在就需要虞瑶的“最后一击”。也不知道虞瑶那边进展如何?
段炳良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够糟心的。
眼看着上海也很快就是个是非之地,想带着妻妾儿女暂时往香港避避风头,被俞市长回绝了不说,还被骂成“软骨头”;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这两天也不知道在哪里鬼混,一直没回来,这都已经过去6、7天了,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打听来打听去,最后终于打听到是跟了一个女人走了,车子好像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不觉有些慌了神!
这个不孝子啊,知道老子跟贾金荣那老混蛋不对付,怎么偏偏偷了他的腥,这次看来凶多吉少了。不行,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贾金荣见是段炳良的车在门口停留,示意门卫,就说自己在外面办事,要过会回来,但不知道要多久。
段炳良只能躲到个阴凉的去处,吧嗒吧嗒扇着折扇,还是一脑门子的汗。
从中午等到快下班,人都黑了一圈,也不见贾金荣回来。段炳良有些坐不住了,直接带人冲进了巡捕房。
正当两边持枪相见的时候,贾金荣高喊一声:
“谁他妈敢在老子的巡捕房动刀动枪!”
见终于来了真神,段炳良赶紧赔了笑脸:“贾探长,您息怒,我这也是爱子心切,误会,误会。”说着,示意手下赶紧收下家伙。
“段局长,您这就太抬举我了,我什么时候能管住贵家公子哥啊。”
看着贾金荣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段炳良认定志成就落在了他手里,但也不敢贸然动怒,还是恳求道:“贾探长,您这话说的。大家都说贾探长走百行,知百事,法租界还有什么消息是您不知道的啊。我段某人以前嘴拙,如果有冒犯贾探长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但我们家志成的消息还恳请贾探长如实告知,我一定重谢,重谢!”
“这听得才顺耳些。你们都出去!”贾金荣挥了挥手。
段炳良自然明了,从手提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崭新的中央银行支票,双手递了过去。
贾金荣瞟了一眼,“哎呦,看来段局长这几年油水没少捞啊。你看看我,这一身制服穿了好几年了,都没舍得换,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啊!”
“哪里哪里?”段炳良一脸尴尬,还是继续赔笑道,“不知道贾探长现在是不是方便告诉在下,犬子现在何处?”
“现在在哪里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他之前确实来过我这里。”
“哦,什么时候?”段炳良差点站了起来。
“就是海派尼斯酒会那天晚上,用我的车,搂着我的女人想去开房,被我手下逮了回来。”
“贾探长,这个会不会是误会?”脑门上现在冒的都是汩汩冷汗。
“误会!我搂着你的老婆去鬼混,这还有误会的说法?”贾金荣嗓门又一下子大了起来。
“不,不是这意思。那后来他又去了哪里?”
“我的人教训了一下他之后,就放到了跑马场。他们说那里人多,应该会被人发现的。”
“但,但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段炳良,你儿子回不回关我屁事。反正我知道的就这些,你可以走了。”
“你看,贾探长,我们不是聊得好好的吗?”说着,又从手提包里拿出另一张支票。
“别,别,我贾金荣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万一你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这些钱还是给他买块好点的墓地吧!”
“你,你个贾金荣,欺人太甚!”段炳良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指着鼻子骂,“老子忍你很久了,我警告你,如果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不要说你们区区一个巡捕房,就是工部局我也要弄他个底朝天。你给我等着!”
贾金荣也不怒不争,笑呵呵地说道:“好,我等着,不送啊,段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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