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哐当”一声直接被踢开了。
射进来的阳光并不十分强烈,但还是让段石青睁不开眼,再加上迷药的药效还未散尽,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也来不及看清来的人是谁,就直接被架上了一辆小车。
开了一会儿,段石青才有点缓过神来。
“你们是谁?带我去哪里?”
“石青,我是你李姐。”
李玫瑾的出现让段石青有些宽慰。自己莫名其妙被沈二愣子下了药,老板看来是不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李玫瑾亲自出马。
“李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小王,车开快点。”
这辆黑色的福特在迂回的乡村小道颠簸了近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
“你们几个在附近警戒。”
“是,李处长。”车上的三个人齐声应道。
段石青还是没完全回过神来。妈的,这个沈二愣子,居然下了这么重的药。怪不得说我嫩得很,连被他下药都不知道。不过总算还好,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总比被日本人撸去了强。
边想,边摇摇晃晃地跟在李玫瑾身后。
周边有的只是郁郁葱葱的树和被树分割成的块块稻田,视线范围内还散落着几户人家。闷热的天在这里似乎也清凉了些,但愈来愈噪的蝉鸣还是搅得人头昏脑涨。
很快,在不远处的一块高地,一座青瓦白墙的“李氏祠堂”赫然在目。
几个守卫看到李玫瑾,自动把路让开。
“李处长,站长已经在在里面了。”
“好的,”她转过身来,“石青,你进去吧,站长要单独见你。”
段石青点了点头,振作下精神,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凝望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摆放的牌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氏宗亲在哀思凭吊。
“站长,我来了。”
尧羽峰若有所思地转过身,笑了笑,诚恳地说道:“你来啦,石青,委屈你了。”
“站长,二叔也就是小心行事罢了,应该是误会。如果是我,我也会怀疑的。”段石青觉得有些口是心非。
“你能这样看,我很欣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个李氏祠堂吗?”
“属下愚钝,还请站长明示。”
“当年镇守上海的十九路军你应该听说过吧。”
“听说过。”
“虽然说十九路军在福建受了蛊惑,有人变了节,还被取消了番号,但还是有很多高级将领以大局为重,不忘初心,继续为党国效力。李盛宗李师长就是其中的一位。他虽然是湖北人,但听说这个李氏家族中有15名壮丁在军中服役,深受感染,所以亲自前来凭吊。”
“站长的提点,属下谨记,我定当不计前嫌,全心全力为党国尽忠效命。”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尧羽峰从口袋里掏出蝌蚪状的物件。
“站长,这不就是个窃听器吗,不对,难道是……”段石青从茫然,一下子变得有些心慌,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错,这个就是在你的房间里找到的。”见到他一脸惊愕,尧羽峰变得更加释然,从段石青的眼神中可以断定,没有一丝撒谎的成分。虽说干情报需要会演示、会伪装,但在自己面前,还是希望手下像一汪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那你应该猜到是谁偷偷放的吧?”
“除了那个贾金荣,还能有谁!怪不得姜芸这么快就被抓走了。”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虽然说沈二干了件不地道的事,但最起码把你的嫌疑给洗清了。”
“站长,你的意思是二叔搜查了我的房间?”
“是的,我会找个机会让他向你道歉的。”
“过去也就过去了。”
“这个巡捕房的证件是怎么回事?”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本证件。
“哦,证件是一个叫刘挺的人的,那天他跟踪我,被我擒住了。问明白了才知道是巡捕房的,就顺手把他的证件拿走了。”
“原来如此,不过像这种没用的东西还是销毁掉,刘挺我已经处理了。”
面对尧羽峰平静的口气,段石青不知道是应该感激还是觉得有些残忍,毕竟这个刘挺也只是个胆小的货色,掀不起几寸浪,不过除了也好,死人总是最安全的。
“站长,那姜芸您打算怎么救?”段石青对尧羽峰的能力深信不疑。
“这个你不用担心,等到了时间我自然会通知你。这里我都安排好了,也给你准备了些必要的东西。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精蓄锐,暂时不要再进入法租界。”
“是,站长。”
“还有一件事,以后沈二不再是你的上线,你直接跟我单线联系。”
“是,站长。”段石青从心底里感受到了尧羽峰对自己的信任,直接跟他联系也就意味着,尧羽峰真正把自己当成了信赖的人。
出了门,目送着尧羽峰一行人离去,突然发现,李玫瑾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难道,她跟这个李氏家族也有渊源?
老白早就在白克路的两头安排了眼线,为得就是迎接唐如波所说的“重要人物”。
夏至已经过了好几日,虽说还不至于烈日当头,但无处躲闪的炎阳和地面升腾的热气,让街上也清闲了不少。白克路本来就是条小路,生意的好坏完全看南面跑马场的脸色。跑马场白相的人少了,这条路就越加冷清。
此刻,老白在二楼密切注视着两头的动静。
一辆黄包车急匆匆地往白克路赶过来。
东头的眼线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有人过来。本以为是重要人物来,可门口的伙计一看却招呼道:“老主顾一位~”
原来是唐如波。
唐如波见没有其他顾客,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见老白的脸色就看出了端倪。
“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老白抱怨地说道。
“现在还早,我们再等等。”唐如波尽管也有些焦急,但还是耐下性子,可能石佛有事耽搁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过去。唐如波的头发前段时间刚打理过,但为了打发些时间,还是让老白继续做了修剪。
“这个重要人物是谁?”老白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除了一个代号,年龄、性别、模样一概不知。”
“不管怎么说,有自己的同志总是好事。我们也等了好几年了。”老白有些感慨,他比唐如波潜伏到上海的时间还早,如果没有唐的出现,他都快以为自己被组织遗忘了。
“是啊,老白,你的心情我更能理解。”唐如波复杂地望着老白,“不过在上海斗争就是这么残酷啊,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必须隐忍。听说北方的战事可能一触即发,你老朋友那里有没有确切点的消息?”
“底下的人已经跃跃欲试,都卯足了劲想教训下日本鬼子,连老蒋也在明里暗里支持,但宋哲元似乎并不感冒,有点半推半就。”
“哦,还有这回事?”唐如波有些诧异。
“宋哲元不是老蒋的嫡系,国仇家恨不假,但也不能排除老蒋借日本人之手各个击破。”
“你说得确实没错,不过大敌当前,一致对外抗日才是顺应民心的正道。”
“反正静观其变吧,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会向你汇报!”
唐如波点点头,望着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到三点,不由得焦急起来。一方面是尚未见到这位代号“石佛”的同志,另一方面也在担心他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甚至取消了会面,而自己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
“先生,里面请~”
门口的伙计又迎来了一名顾客。
唐如波用余光撇了下,只见一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从黄包车下上来,草编的黄色大檐帽把低下的头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相。
倒是老白先热情地迎了上去。“这位先生想剪什么样的头?到了我这里包你想剪什么样就能剪成什么样!”
这名中年人摘下帽子,露出锃亮的脑门,稀稀拉拉的头发跟板刷一样贴着头皮,看到唐如波一头密密麻麻的黑发,指了指说道,“能剪成这样吗?”
这下老白的牛皮吹爆了,弄得一脸尴尬,一下子都接不上话了。
唐如波听了不禁哈哈大笑,不无讽刺地说道:
“王热河,今天撞到克星了吧,我看你怎么剪!”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都怪我嘴欠,还望您见谅,见谅。”
中年人挥挥手,在唐如波边上找了个座位,照了照镜子,“这天热得很,直接剃干净好了,凉快。我在公共租界就听说过热河王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啊。”
“您就别取笑我了,我马上就给您剪。保证让您舒舒服服、妥妥帖帖出门。唐先生,您这边已经好了。”
唐如波起身看了看边上的这位仁兄,怎么看都像个饭店老板,或者说杀猪的更合适,眼睛本来就不小,被两块横肉愣生生挤成了牛眼,鼻子下塌,嘴唇肥厚,有些不忍多看。但因为吃不准对方是不是“石佛”,唐如波便按照之前的商定,有意无意地释放些信号。
“热河王,听说你打算离开上海啊?”
“是呀,本来想回热河老家的,结果日本人猖狂得很,都不敢回去了。家里来信了,说都想来上海避避风头。我现在正发愁呢,来了之后不知道让他们住哪里,这么多开销可怎么办哦?”
“哦,原来如此。”唐如波思索了下,说道,“我倒有个办法,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唐先生,您有什么办法?”
“上次你不是说有个祖传的佛像,刚好我有个朋友他母亲要过六十大寿,也想送她一个,要不我给你们牵个线,保准不会让你吃亏。”
“这感情好啊!那就有劳唐先生了,我等你消息。”
两人暗示了半天,这个胖子还是一声不吭,眯着眼享受着老白的手艺。
唐如波有些不甘,也有些忐忑,不过该演的也已经演完了,再说就有可能暴露了,直接拿起帽子往店门外走去。
“佛像能不能卖给我?”中年人问道,“我也喜欢收藏。”
唐如波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诧异地回过头,看了看这个中年人。
“这位先生,这样不合适吧,我都答应唐先生了。”
“是啊,这位先生,买卖都讲究个先来后到。”
“如果我告诉你,我姓石,你会卖给我吗?”
唐如波瞪大了眼睛,难以抑制地激动都化作了紧握双手的手劲,来回地晃了好几下。
“卖,当然卖!石佛同志,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给盼到了!”
“石佛同志,您好!两位请楼上详谈,我在楼下给你们把好门。”
“谢谢你,你是老白同志吧。槐杨同志,那我们楼上详谈。”
两人坐在茶几旁,凑得很近。
“槐杨同志,你这边的情况终南同志已经跟我大致介绍了些,虞瑶的伤势好了吧?”
“是的,昨天让她出的院,你来这里的消息也是她通知老白的。”
“她是怎么负伤的?”
唐如波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那天在执行任务,目标是法租界探长贾金荣的儿子贾乃宽,两人一起跳舞的时候,突然被外面射进来的冷枪击中,结果都到了我的医院来动手术。她伤得不太重。”
“这会是什么人干的?调查过没有?”
“从弹头分析来看,应该是国民党的人干的。”
“还有这种事?”石佛表示很诧异,“国共精诚合作之际,还会出现这种误伤?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贾乃宽是什么来头?”
“他十有八九是日本人的特务。目前,我觉得相对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贾乃宽跟日本人有勾结,国民党的人本来是要杀他的,结果连虞瑶一起误伤了。”
“虞瑶暴露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应该不会暴露。”
“哦?听说贾乃宽已经死了,确实如报纸上说得那样不治身亡了?”
“当然不是,是毒死的!他嘴巴里有日本人的毒药。贾金荣为了掩人耳目,封锁了消息,我本想曝露真相,差点都被他给毙了。”
“那你觉得这个贾金荣也是汉奸?”
“按照之前掌握的情报,这个贾金荣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但从目前情形来看,要排除通日嫌疑难度很大。”唐如波有些莫名地惋惜。
“说说你的理由。”石佛对这个贾金荣很有兴趣。
“第一,贾乃宽是汉奸,他老子肯定脱不了干系,拔出萝卜带出泥;第二,贾金荣针对日本人搞过一次行动,结果被抓了,但又被放回来了。我们和国民党自然不会对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长做出这种勾当,能对他这样欲擒故纵的只能是日本人。所以说他肯定是因为报仇心切,得罪了日本人,才被打击报复,但日本人又觉得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所以把他放了。”
“恩,言之有理。”石佛点点头,“对贾金荣开始监视了没有?人手有没有问题?”
“目前没问题,有需要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对了,那我怎么联系你?”
“上次送信的邮递员叫阿虎,工作编号是257,有什么重要情报我会让他捎信过来。如果有紧急情况需要直接联系我,每天下午3点至5点,福德教堂,我都会在忏悔室里接受信徒的忏悔。这是接头暗号。”
“好的,我记下了。”
“哦,还有一件事。那天教堂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女子把两个地痞给收拾了。外表虽然有些柔弱,但身手矫健利落,你看看,她会不会是我们的同志。”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姜芸的照片。
“这个女的我好像哪里见过?”唐如波呆呆地望了许久,“哦,对了,上次她来过我们医院,好像叫姜芸来着。她肯定不是我们小组的成员。”
“按照终南同志的说法,目前在上海就我们两个小组。如果我们都不认识,那她只能是保密局的人了。”
“保密局的人怎么会跟地痞流氓弄得你死我活?”唐如波当即表示怀疑。
“说出来怕你不信,是情杀。”石佛笑了笑。
“情杀?”唐如波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据可靠情报,这两个地痞是一个叫方梦蕾的人派去的,说是姜芸抢了她的男人。”
“石佛同志,你还关心这些八卦消息?”唐如波真有点搞不懂对面冒着热汗的胖子。
“她们两个女人,还有两个地痞我其实都不关心,我只是对这个叫段石青的男人感兴趣。”
“段石青?”唐如波突然被雷击中了般。
“怎么?你也认识他?”这回是石佛有些诧异了。
“虞瑶住院期间,见到过这个段石青。按照她的说法,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她青梅竹马的相好,本名乔云鹏。当时,就是段石青陪着姜芸来我们医院的。”
“无巧不成书啊。那段石青的来路摸过没?”
“目前还不是很肯定。如果真的是虞瑶所说的乔云鹏,那他绝对就是我们要极力争取的人才。”唐如波不觉双眼开始放光。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已经有所行动了?”石佛果然看出了唐如波的心思。
“本来还在犹豫他的身份,不过既然姜芸是保密局的,那他也极有可能是保密局的人,这样的话,我更加要把他给争取过来。”
“那这段时间可以抓紧实施了,姜芸现在在贾金荣的牢房里,刚好可以趁虚而入。”
“她不是保密局的人吗?巡捕房居然也敢抓?”
“那个方梦蕾不是省油的灯,贾金荣估计也是中了她的美人计了。所以,我们不仅要关注贾金荣,也要关注这个叫方梦蕾的。”
“好,我知道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这段时间日本人活动越来越频繁,中日全面爆发战争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一定要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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